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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籟俱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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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籟俱寂

身後軟枕凹陷下去, 失靈感官在看清他掌心的助聽器時瞬間清醒,沿途白色茉莉盛開,情與愛於她而言始終飄渺。

晝和夜更替, 明與暗交織,她擡起手, 握住還停留在臉側的手腕,“沒有怕你。”

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第幾次問話, 但莫尋鶴顯然受用, 目光柔和少許。

可下一瞬,他卻感受到她用蠻力拽下自己的手。

驀地扯唇輕笑, 莫尋鶴看著她,繼而冷t聲陳述:“你是不怕我,只是想離開我。”

江月停被他這句話弄得快要掉眼淚,不想又是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, 可現在她真的連半句解釋挽尊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
倔強咽下那股難受,偏過頭不看他,亦懶得再解釋半句。

有什麽好說的呢,她食言是不爭的事實,想要離開他也是事實, 自欺欺人的躲在工作裏去逃離一切更是無從辯駁。

遑論選擇如他意去撒個嬌, 哄騙他這一時半刻。

她真的很累,從心到身,工作到感情,從一開始的相遇, 再到如今難以收場的局面。

開心是真的開心過, 而所有難過卻也不曾假裝,說她矯情也好, 沒心也好。

她真的沒有精力再去維持一個對大家都好的局面了。

沈默太久,莫尋鶴站起身,身上衣服不見半點淩亂,除了略微急促的呼吸看不出任何異樣。

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她通紅的鼻尖與下巴,屈指挑過她的下巴,“看著我。”

江月停半闔著眼皮,如影隨形的氣息快要讓她透不過氣來,舔了舔逐漸幹涸失去血色的唇。

“既然想離開我,那為什麽留下那樣一頁的剖白?”莫尋鶴瞇眼問道。

江月停的臉上的表情出現空白,蜷了蜷手指,說:“……那是我隨便寫的。”

狹小房間頓時陷入沈寂,仿佛連呼吸都靜止。

良久,莫尋鶴收回了手,“原來你的感情這麽不值錢。”

落在頭頂的話像密不透風的玻璃罩,她好像呼吸不到氧氣了。

江月停擡起頭,望著他的眼睛,說:“是的,我的感情從來都是廉價的。”

“租你的房子是我貪圖便宜。”

“接受你的追求,是我虛榮心作祟。”

“你還想知道其他的嗎?”江月停歪了歪頭,臉上神情看起來格外溫柔,問道:“你難道以為我是真的愛你嗎?”

“閉嘴!”莫尋鶴攥住她的手,警告她不準再說下去。

可這一次,江月停不再聽他的話,借助他的力道慢吞吞起身,抽不回自己的手,粲然一笑,繼續說:“莫尋鶴,你這人真的可憐。”

“你以為我那是愛你嗎?”

逐漸呵在他臉上的香氣,帶來江月停的真心話,她嘲笑道:“愛你的,從來不是我,我不過是順水推舟,見你那麽可憐……”

剩下半句無需再說,莫尋鶴已經被她氣到呼吸加重,少見的失去體面。

本就消瘦許多的身子被他狠力一攥,手腕那裏早就疼得慌,可江月停就是不想示弱,面色不改的與他對峙。

或許是莫尋鶴此刻的狀態取悅了她,江月停另一只手撫上他的鎖骨,“你說,如果我告訴你,你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呢?”

“你想和我求婚?”

“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,第一個想法是什麽嗎?”江月停還是那副溫聲細語的模樣。

莫尋鶴的臉,鎖骨,胸膛,都在江月停的手下,手心裏的助聽器已經攥出汗漬,黏糊的很惡心。

他一字一頓威脅道:“我說,讓你閉嘴。”

江月停定定望著他,隨即意興闌珊地收回手,抱住雙臂靠在墻邊,微亂的黑發隨意貼在瑩白肌膚上。

她卻渾然不覺,平添媚.態,自顧自的說:“我在想,怎麽就發展到這種地步啊,有點麻煩,還有些難收場。”

莫尋鶴周身似凝了層沈沈霧霭,滾燙的掌心不知何時變涼,骨節透出冷白,嗓音又啞又冷:“江月停,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傷害你分毫。”

被點名的江月停微微擰眉,像在疑惑:“不是你不相信麽,我只是在告訴你真相啊。”

又仿佛是覺得不夠徹底,她再次說:“我愛的只有錢,只有你的討好,以及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樣。”

接著添加猛料,她含著笑說:“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拍戲的呀,裝作喜歡一個人還不簡單嗎?”

莫尋鶴的舌尖緊抵著齒關,雙目現出幾分赤紅,墨黑長睫蓋不住象征疲憊的紅血絲,他一步一步走到江月停面前。

虎口卡住她的下頜,一挑便擡起,問:“你說,所有的一切都是裝的?”

江月停不偏不倚的與他對視,心臟仿佛在沁血,她勾唇,“是啊,不然我怎麽可能喜歡一個聾子。”

“……因為我是個沒用的聾子,所以你才毫不猶豫的丟下我,是嗎?”莫尋鶴手上用力,看見她痛苦的蹙起眉。

江月停被捏得嘴唇微張,不錯眼地望著他的臉。

她有一點想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,揭他傷疤,損他顏面,還要踩著他的血肉換自己的脫身。

頰肉生疼,江月停忽然很想哭,為他。

為什麽現在還要為她留有轉圜餘地,為什麽他要自以為是地捏著她的臉不讓她出聲。

嗓子眼幹澀發癢,她閉上眼,近乎是氣音的回答:“……是。”

“我討厭……聽不見聲音,我……討厭殘疾。”

莫尋鶴心生無力,他想讓她疼,要她再也說不出他厭惡的任何字。

可他找不到任何語言來為她開脫,她好像打定主意要離開自己了。

手上逐漸脫力,莫尋鶴聲音低啞,他說:“江月停,我的確是殘疾。”

江月停渾身僵住,好像有什麽遮住了她的視線,

莫尋鶴單手捧著她的側臉,聲音又緩又慢:“這個殘疾聽不見你的聲音,所以從未奢望過你愛他。”

“你第一次親吻這個殘疾,他又慌又怕,擔心你受人指點,擔憂他什麽也做不好。”

“你第一次在這個殘疾面前掉眼淚,他除了帶你去看醫生,腦子裏什麽也想不到,連你嫌他冷漠也反應不過來。”

“你第一次帶他出去旅行,他守在房間裏看了一場又一場焰火,他沒覺得不高興,只是想……要是你也在就好了。”

……

“江月停,我是殘疾,你不是,你離開是對的”,莫尋鶴輕輕揉剮了下她的臉頰,“……應該的。”

好像有什麽要從她手中溜走,江月停的眼淚早在他自認殘疾那一刻成串往下落,浸透衣裳,灼傷肌膚。

“不,我……”她搖著頭,想否認她不是這個意思,可莫尋鶴,只是擡手用最柔軟的指腹一點點拭去她的眼淚。

一顆擦完,又滾落,莫尋鶴平平移開視線,如同看客一般,那席話仿佛說的不是他。

“江月停,我好像很少叫你名字。”莫尋鶴垂眼看著她說。

江月停張了張嘴,未知的恐懼令她發不出任何聲音,努力睜著眼,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是在做夢嗎?所以他的臉越來越模糊,原來夢裏她也會哭。

莫尋鶴輕聲解釋:“總覺得,月亮離我太遙遠,我好像再努力,也夠不到它。”

世界萬籟俱寂,他一如初見那般溫和含笑。

“你解脫了,江月停。”

-

江月停抱著雙臂站在原地,冷寒的夜風吹進來,她凍得瑟瑟發抖。

地板上的水光逐漸幹涸,房間裏連他殘留的氣息也沒有了。

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,為什麽夏天會這麽冷。

桌邊擺著一個筆記本,江月停飄忽無定的目光終於如有實質的落在那上面。

起身很緩慢,短短幾步路被她走得極為艱難,他好像忘記帶走了。

江月停沒有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,而是懊惱自己力氣不夠,居然連翻頁都翻了好久。

這是當初在醫院用以交流的筆記本,江月停一頁頁翻過去。

無聊,乏味的對話。

為什麽能寫這麽多,她的手指快木掉了,搓不開頁尾,翻不到下一頁。

好沒用啊。

半掩的窗簾透過街燈昏黃的光亮,為她的發絲鍍上層朦朧光暈。

她忽然看向手中捏住的內頁一角,發皺打卷的頁角透著只有長久觸摸才會有的使用痕跡。

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,她的手指發著抖快速翻到最後一頁。

入目是她那時候在醫院留下的筆記,也是莫尋鶴今晚懷疑自己說謊的根據。

而薄薄紙頁背面透過淺淺字跡,江月停整個人仿若被吊上了過山車,心臟劇烈跳動著。

籠在她身上的光影逐漸暗掉,只剩淡淡一縷,將滅未滅。

窸窣翻著頁,背面字跡遒勁有力,上面寫著——

《回給我愛的月停》

親愛的月停,好久不見。抱歉,這樣的開場白可能有點老土,但我想,這是最正式的一句,希望你不要嫌棄。

醒來後,我有點難過,沒有看見你,他們說你回國了,開始了新的生活,但我知道你只是身不由己。

我托程亦幫我看看你在國內有無t困難,怨我醒來太晚,腦子混沌好幾天,方才徹底清醒。怪就怪我吧,是我沒有照顧好你,讓你受了委屈。

在看到你寫的這一頁筆記之前,說實話我撒了謊,沒看見你不止難過,其實我還很生氣,你又食言離開我了。不過沒關系,我快養好了,這一次我來好好哄你。

月停,我是膽小鬼。不敢與你表露心意,也甚少說我愛你,你曾埋怨我不懂浪漫,也不會說愛你,很慚愧的是……你說的都是對的。

可是月停,你於我而言,是從未奢望過的榮幸。如今你願親昵喚我名字,乖乖抱著我說喜歡這樣……我想,這輩子只要你不趕我走,我便死皮賴臉纏著你。

我愛你,月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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